春的终结
花瓣已飘走
有些随波逐流，落入泥尘
有些飘入神的心里
满山树木找回绿色臂膀
却不打算飞行
只是长得再高些，看到更远处
河心石重新装扮，剔除旧有顽疾
去别处生活
我依然无处可去，赖在人间
把硕大的岑寂变成旷野
和不知疲倦的野马
救赎
我已体味时间划过的重音
山河溃散，父母变身流星
陨落山涧
我有许多痛，不可言说
只能捂着
当是一剂药丸
时常提醒我，不可脱逃
必得用尽这有罪之躯
攀缘人间峭壁
获得救赎
偏居
世界这么大
我居弹丸之地
只见山这边树木
只喜欢寂静锻造的青山
站在窗户后面
看过往行人和麻雀
疾行，或驻足
他们都是苦行者
走在时间前面
足下裹着火热的秘密
我也怀藏这秘密
长久守在这里
倔强地以为就是全部生命
转述
三月，树木战胜自己，甩掉旧躯壳
重新活过来
满山绿得细小，又纯粹
像泼上绿色颜料，或施以魔法
我沿着山道走了好久
知道每条路都蜿蜒曲折
我不能说出沉寂绝望的夜晚
没有一盏灯照着嶙峋陡坡
踏上去，随时会粉身碎骨
现在，我只能转述给你
一棵施以魔法的树，和无尽的沉默
起伏
傍晚梨花被暮色包围
花瓣在围栏中起伏
清香飘入空荡房屋
也在嘈杂广场回旋
我在残局中逗留太久
未曾留意夹缝中存有一抹香
它的煦暖执意
让时光回到原地
在枯井里再造泉水
和清冽流淌
这流淌，挽救我
于废墟中，再度起伏
花开的声音
她站在沟渠边，
粉红花瓣那么小，那么羞怯
不急于诉说一路悲伤和喜悦
但我分明听见，她体内
冲破寒风时决绝与激荡的波涛
撑开骨骼和血管
奔腾和坍塌的音响奉送给我
一朵，许多朵璀璨的句子
改写老旧剧情
老尼
我就是那个守着空空寺庙
用一记木鱼叩响南山的老尼
我已经老了，记不清人世模样
只记得梨树开清淡白花，结甜美果子
清灯开微小黄花，映照厚重书籍
我已殆于讲述世间事
人间苦难那么多
任何叹息都是多余
只聆听门前柳树起伏的哨音
跟随她们枯荣
用淡泊的脸示人
四月
鹅黄的嘴唇、骨节和臂膀
就要飞出镜框，低低掠过干涸池塘
奔赴一场舞会
年老的月亮撤离现场
在幕布后面跪倒
火热樱花替代月光
煮熟一间房屋
她那么年轻，刚刚从画布上下来
一个痴情的美人
裹藏所有悲伤
给回忆一对葱绿翅膀
三月
我还是迟钝
抱紧冰冷的天气
不奢望有一丝转机
柳笛来了，梨花、苹果花
在荒坡上张扬好颜色
怎么能忍得住
该褪去满身硬痂
那些暗沉物如落英飘洒
与身体分离
逃离冰冷容器
这空寂的躯体似乎也要飞起来
去另外国度，奔跑与赠予
对话的杨柳
当我从石头里起身
窗外对话的杨柳纤纤舞动
街巷里，修理匠忙着把残损物
拆开，添加新零件，变成有用物
想想自己，也该修理一番
该去热火朝天的工地
看挥汗的臂膀怎样擎起高楼
他们有深切的勒痕
相比之下，我心底的划痕不值一提
我也该和他们一样
把身体挤干
喂养众多砖石
梨树下
我相信，每一瓣飘舞的白花
都是为我
每一个蓄满汁水的果子
也是为我
我在世上行走
保持肉体和精神的饥饿
都是为了报答
我愿意远远看着一树梨花
飘入穷人庭院
使其嗅到芬芳花香，啖入甜美果汁
在简陋的房间，舒心地笑着
而不是苦涩地叹息抱怨
独坐记
一个人坐在旷野
山陪她坐着，树陪她坐着，石头陪她坐着
风也陪她稍坐片刻，才去往别处
天地都坐着，天下无大事
没有鸟儿聒噪，也没有敌人催促
像树亲人，野百合亲人围坐四方
都不言语，用青绿眼神对望，饱含爱意
许多年月撤走，带走苦痛痕迹
泪也已干了，且没有干白硬痂
或许还会再哭，却不会出声
真相
真相往往裹着厚厚的雾霾
需要清澈流泉反复冲刷，穿刺
才能豁开缺口
剥去复杂表皮
露出真实肌里
有时是一堆腐叶
有时是脆弱的花朵
被包裹物必有裹藏的缘由
有时，真相自己也不忍褪去外衣
骨肉
褪去一切粉饰
仅余骨肉示人
骨头里有思想
会流泪流汗
肉里有横溢的血
让你喜悦
这骨肉那么轻
你可以忽略
但它们总与你相连
背叛者
广场上成百上千的人
是我一个人
是我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游荡
废墟的声音穿凿我
把我撕成碎片，随意抛洒于浑浊江水
溶入波涛，瞬间被浪吞噬
一个背叛者，理应如此下场
金黄的发在记忆里笑
把沧桑清理干净
不留一缕粗重呼吸
用清脆铃音安抚空荡田亩
一些事物坠落，另外一些
起身，用五彩画幅替代浓重叹息
在峭壁上书写
我拼凑你的笑容
悬挂案头，像麦穗
金黄的发在记忆里笑
我也笑着，藏起一地狼藉
不让你看见
一直蓝
错过绚烂花开
一个人守着绿茎
看她淌过窗台和废墟
绿色身体渐渐伸长
一直攀援到屋顶
尝试触碰蔚蓝天空
欣悦的蓝从茎叶渗出
放入诗中
让她一直蓝着
我的生活就不会有别的颤音
洪流
洪水呼啸，路途跌宕
站在洪流中央，且歌且舞
大声呼唤悬崖的名字，
北风的名字，玉兰的名字
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分开洪水，把我推向来的地方
狂奔
我爱过一棵真挚的苦楝树
她身体里苦涩的泪液
伴我一路狂奔
很快就会走到尽头
看到高筑的墓穴
那空洞带走我的父母
最终也会吸纳我
我要跨过暮年浑浊池塘
直抵少年清澈眼睑
像风跨过凹坑
直达空空仙境
又一天
又是一天，从鸟鸣和山峦中升起
疯狂的鸟鸣，混沌的山峦
把我投入河流末段
跟随流水奔波
遇见落花就扶它上岸
遇见尘土，带上它
去往该去的地方
我还是那个迟钝的人
分不清今天和明天的树叶
也不知该把昨天安放在哪里
常常抱紧一块石头
将这坚硬物揽入怀里
让它怀有我的体温
以示未曾虚度一日
落叶之剑
要警惕片片落叶
随波逐流，随时随地散发腐败气息
把皎洁白日拖入混沌
将她们送回树上
回到鸟儿眼中
成为翠鸟，在高处翩跹
坠入泥土时，就静默不语
成为泥土一部分
在低处融化，和滋养
清明
天上和地上的雨
融合在一起
像特别会唔
又像是两种隐秘绝境
经由雨的身体重合
成为更大的绝境
桃花梨花纷纷飘落
庭院杂草横生
永远无法清理干净
那些从雨中走来
为空空之境添加图画的人
变成润湿之物，嘴唇蠕动着
不息的花语
挪威的森林
那里生长星星，和没有名字的故事
它们足够悠长，足够淡定
只顾向上，向深处生长
有时，我钻进古老槐树
听槐花吟唱白色歌曲
有时变身一小块苔藓
演绎青绿童话
跟随兽们活蹦乱跳
无需抢夺什么，上帝有的
这里都有，只需
静静生长，和仰望
蓝色河流
清晨鸟鸣纤细激越
鸟儿为即将到来的逝去添加料液
逝去之物会回来，汇入宽大河流
用另一种眼神审视万物
它们自身的颜色发生翻转
天上地下皆蓝色
所有流淌皆有悦耳回声
惶惑中，只需敞开大门
就可以看到时间背面的岩浆
我也将从中提炼蓝色滋养
而非单纯的悲伤
曾经
午睡醒来，听见风在远近嚎叫，又敲打
街道空旷而沉默，像无人之地
逝去的时间堆积成巨大容器
无数个我在里面涌动，却无法贴近
我已失去所有的我，现在
只剩下空壳，像个游魂
往来一个个窄门，留下潜沉的足迹
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无数个我找回来
以示曾经冲锋陷阵，未曾
屈服于什么
一声不响地爱着
难抑的悲伤攫紧我
把我拽入悬崖
我就要跃身，坠入湖底
像不顾一切投身人间
温热的湖水
像亲人抱紧我
传递暖洋洋爱的气息
我也张开双臂，拥抱那柔软物
丝毫不顾吞噬的大口
我愿意这样一声不响爱着
一声不响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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