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立璇马程来源
20社(ID:quancaijing_20she)
再见,网红神话。
不少曾在MCN公司工作的年轻人,都感觉自己的这段职业生涯,就像活在了一片混沌之中。他们经常只在一家公司停留两、三个月,就会主动或被动地离开,然后又加入新一家相似的公司,做一模一样的事情。
即使这样,他们还是心甘情愿地在行业里辗转。因为,这是一个门槛低、上升机会比比皆是的行业。前“柜哥”李佳琦、前服装店店主薇娅,还有来自农村的辛巴,甚至展现了一夜成名、一夜暴富的诱人可能。
“这是一个不看学历、不看出身,只看野心和执行能力的行业,我有很多过去的同事,现在一个月赚5-10万”,曾经在杭州各大MCN公司工作、迅速晋升为中层,最后离开的小贺向20社感慨,“但也是我待过最病态、毫无逻辑可言的行业”。
机会来自于暴涨的行业。根据艾媒咨询统计的数据,直播电商的行业规模从年的亿膨胀到年的亿,永远处在剧烈变动和激烈竞争中。管理者们只能像凯文·凯利在《失控》中所描述的“低级智能”一样,通过有限信息作出下意识的反馈动作,不断进行ABtest:招人-赚钱;赔钱-开人。
这个行业最头部的公司,几乎都是家族企业。这不是偶然。家族是在商业组织发展初期,最能解决信任问题、充分调动成员积极性的关系,让他们面对快速变化的行业具备极强的柔韧与耐性。与之伴随的,则是完全封闭的管理结构和难以实现的迭代能力。
换句话说,这些公司更像“巨婴”公司:填补了行业缺口、一出生就是巨人,但受困于天然的管理缺陷,甚至可能很难沉淀方法论,难以成长到下一步。所以,虽然画了这么多年的大饼,我们依然没有看到这些超级主播掌控的公司培养出下一个“他们”。
底层,“可消耗品”
网红公司里人数比例最高,是负责剪辑、运营等底层岗位的年轻人,他们是公司的“可消耗品”。
年,天辰大学毕业,就读动画专业的他在不少行业求职都碰壁,只有一家快手头部的MCN公司发了offer。他很快就入职了。后来天辰发现,不是这家公司欣赏他,而是MCN公司的门槛,实在是太低了。
天辰总结,直播公司的规则非常简单:按提成定收入、按成败定去留。
直播电商公司通常以团队为单位进行作战。一场完整的直播,需要的主要人员构成是商务(负责选品以及与渠道谈判)、场控(包括灯光师、摄影师,以及上链接的运营)、剪辑,以及上镜主播。主播播到几点,团队几点下班。
主播和商务通常会拿走提成的大头,公司也会得到一部分提成,剩下的收入才是团队的收入。而团队里集体的底层员工得到多少提成,“全凭老板的心情”。如果在一段时间内,收入和流量数据达不到公司预期,那么这个团队就会解散,经常被直接“优化”。但只要一个团队能赚钱,不管是还是专科院校,都是好猫。
入职两三个月就离开,是天辰习以为常的行业常态。此前,也有从业者向20社介绍,不交社保在杭州大大小小的直播公司是一个经常发生的情况,“因为一个人可能待了没几天就跑了,大家更在意分成比例和工资,因为这是到手的钱”。但这位从业者也补充,行业的头部公司,实际上都比较合法合规,不太可能发生不交社保的情况。
从年开始,直播电商行业进入加速期,快手、抖音两大短视频平台入局,和淘宝一起催生了繁荣的MCN行业,流水线挑选网红、生产短视频和直播内容,一度被批评为“工业废水”。再加上疫情对于直播电商的提振作用,可以说,行业一直处于“忙着赚钱”的阶段。
早期直播电商如同赶海(图源自网络)
在这个阶段,就像在刚退潮的海滩上捡海鲜,最重要的是敢拼敢干、一起赚钱,做得比别人快。建立稳定、规范的组织,看起来似乎还会拖慢工作的速度。当然,从另一面来看,这样的泥沙俱下或许也是直播电商行业贪污、收回扣的事件屡见不鲜的核心原因。
而且,杭州、上海和北京等城市的人才供给非常充足。这就意味着,对于老板而言,更换底层员工几乎没有成本。“一个我走了,马上就有十个我来投简历”,天辰说道。
“管理主要靠PUA”。老板一旦觉得他们不够好用、成本太高,就会想尽办法来让员工自己走,不给赔偿。“比如晚上10点来给你安排工作”,只要员工不同意,老板就会说,“行业都这样”。
在第一家公司坚持了一年多的时间后,天辰也被挤兑走了。所幸,由于已经在行业头部公司工作过一年多,“简历已经刷好了,所有公司都认”。他很快就加入了宸帆,也就是雪梨的公司。
据他观察,这家擅长向消费者销售貂皮大衣、珠宝等高单价商品的公司,最喜欢找的员工类型就是没有经验的,门槛特别低。“自己带,比较好使,工资还低”。
对于天辰而言,这倒不是最关键的,他在意的其实是没做出成绩。在直播行业,运营如果做得好,一个月的收入能有两万多;做不好,扣了五险一金就只剩五、六千。而且也没有稳定的加薪机制,很多同事在这家公司工作了很多年,工资基数一直都没变过。
小贺此前在一家短视频MCN工作,已经做到中层岗位,手下有接近60人的媒介团队。她也曾在直播电商公司工作,见过无数来来去去的人,“其实底部的人能接触到分成的机会特别小,这部分钱他们是拿不到的。”
为什么行业这么糟糕,还有这么多新鲜血液涌入?
“这是一个反馈特别直接的行业”,她表示,任何成功都会马上被老板以及行业注意到,并且非常直接地体现在收入上。
如果一名商务或者运营参与了一名主播从0到1的崛起过程,那么TA马上就可以跳槽,老板也会积极加薪,希望留住这个人。甚至,单次的成功都很被重视。如果一名商务在某次直播中拉了好几个卖得非常好的商品,分成比例也谈得很占优势,“身价也会马上提高”。
归根结底,是直播间公开的成交数字,让一个团队的成绩可以迅速在公域获得确认,从而大大提高了他们的可流动性,继而更快地提高自己的身价。
小贺解释,在直播公司,年轻人的上升有时可以非常迅速,“可能你第一个月只是普通运营,过两个月就是小组长了,再过半年就是总监了”,那么月入五、六万,甚至十万,是相对寻常的事情。
当这些成功案例近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得的时候,哪个年轻人不会被诱惑?
中层,高薪高压锅
小贺本人就是一个迅速上升的例子。90后的她两年前就已经在杭州的头部公司负责一个数十人的媒介小组,主要工作是管理网红、组织内容生产、洽谈商务合作,并筛选新人、淘汰旧人。
大量的简历被放到小贺面前,里面都是想当网红的年轻人。“我需要告诉好多个日常生活里非常漂亮的人,他们的眼睛太小、鼻子太大、身材太胖,总之就是不适合做网红。”
但找到合适的人,从来不是MCN公司烦恼的事情。他们最烦恼的,是怎么留住重要的员工和账号。一个团队一旦成功,会在一两年的时间内赚到很多钱。“这时候人的野心很容易膨胀,会觉得这个账号是自己做起来的”。
小贺回忆,到后面团队比较大的时候,除了完成本职的商务和管理工作以外,她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今天这个人要走了,明天那个账号要离开”的事情。
从她的角度来看,很多时候公司已经愿意给出可观的分成,但网红和团队其实还是会不满意,觉得公司还是占据了不少优势,或者“单纯不爽你天天管我”,更倾向于离开。她认为很多人往往会忘记或者淡化一个事实,一个账号的崛起不单只是因为团队,还要再加上公司的资金投入和流量支持。
一个大号的离开或者重要人员变动,都会为账号带来非常明显的负面影响,比如李子柒和微念、朱一旦和他的编剧小策。上百万粉丝的大号因为纠纷而突然停更,在行业更不罕见。小贺每天都必须处理和避免这样的流失。
李子柒因为与微念的纠纷,从年7月起停止更新(图源自网络)
更烦心的是,中层还直接面对老板。直播公司大多都在短短两三年内迅速膨胀,老板其实根本没办法充分管理这么多人,就会采取比较原始的管理方法。
王强数年前加入谦寻(薇娅的公司)团队。他本以为自己加入了一家在风口上的互联网公司,但进去以后就发现内部争权的情况特别普遍。“老板特别愿意看到大家争斗,他认为这样可以优化团队、提高效率。”
和王强不一样的是,他来自大厂的上司迅速适应了这样的氛围。这位上司来的时候,先为谦寻想了很多新项目的方案,包括一些看起来非常“伟光正”的策划。但谦寻是一个相对在商言商的团队,对于包装并不太感冒。
上司马上就放弃了自己的规划。这同时也意味着他手下的团队其实并没有太多主动出击的空间,在一些时间处于空转状态。
尽管如此,上司采取的第一个动作还是扩大和强化自己的“地盘”:当时谦寻还有一个总监,已经和薇娅团队配合得很好;上司来了以后,就把这位总监原来掌握的团队分走了部分。
“